哈维拉历1047年4月20日

“圣树”克兰瑙法

冰冷的机械播报声在狭窄的电梯厢内回荡，仿佛宣告着某种无法逆转的命运。

「叮～II层，到了」

电梯门微微开了一道缝，刺目的白光宛如利刃，顺着缝隙切割进我的世界。与此同时，一种熟悉到令人作呕的感受再次袭来——体内的魔力，如同决堤的洪水，被瞬间抽离殆尽。

但这一次，我没有慌乱。初次遭遇时的无助与狼狈早已成为过去，如今的我，早已为这一刻做足了准备。

「弗兰克，上！」

耳畔传来一道清脆却带着戾气的少女声线，熟悉得几乎能直接唤醒记忆深处的伤痕。是她——萨莉记忆中那个叫玛丽的赏金猎人。

手中匕首在一瞬间握紧，刀锋映出我冷静如水的眼眸。下一秒，破空之声划破空气，一柄重锤轰然袭来。我毫不犹豫地跃身而起，险之又险地躲开致命一击。落地的一刹那，我迅速从怀中掏出两个布袋，狠狠地砸向那壮汉——弗兰克——的脚下。

“啪！”

烟雾轰然炸开，刺鼻的味道和浓浓的雾气瞬间吞噬了整个空间。

这是我的领域了。

地下城的结构早已烙印在我的脑海中，凭借先前的探查与记忆，我如同幽灵般穿梭于黑暗之间。几步奔袭，我迅速找到变电箱，刀光一闪，所有电缆被一刀斩断。

“滋——滋——”

电流断裂的爆鸣声在空气中炸响，紧接着，所有的灯光，悉数熄灭。

世界，沉入黑暗。

「愚蠢。」

玛丽的冷笑声在黑暗中浮现，带着不屑与轻蔑，

「你想跟我们比这片地形的熟悉度？」

然而，她额头细密的冷汗却出卖了内心的动摇。

——她能感觉到。有一道难以遏制的杀意，如黑潮般朝她逼近。玛丽本能地转身，拔出了弯刀。

“叮！”

钢铁交击的脆响在黑暗中迸发，火花四溅间，我的匕首与她的弯刀短兵相接。四目相对。我的赤红双瞳在刹那间映入她的眼帘。

少女的瞳孔微微一缩，随即，那股初始的震惊被一种近乎狂热的情绪取而代之。她咬紧牙关，高声呼喊：

「弗兰克！！」

沉重的脚步声如战鼓般震动地面。我知道，这场正面对抗不可能持久。于是，我收刀，闪身，融入无边黑暗。

「黑发……赤瞳……瑟妲塔，不，哈维拉大陆上拥有这副特征的人……只有一个！」

玛丽的声音带着狂喜与战意，宛如夜风中燃烧的烈焰。她猛地按下弯刀上的机关，刹那间，刀刃之上燃起了滚烫的火蛇。火光下，她的笑容狂热而癫狂。

「太好了！今天，我终于可以弥补遗憾了——亲手杀死勇者梅赫尔！！」

我无声无息地绕行，寻找破绽。周围的脚步声此起彼伏，混杂着不安与敌意。

「这些年……你倒是逍遥自在啊。」

玛丽高举燃烧的弯刀，仿佛在黑暗中自燃的灯塔。她的声音嘶哑却坚定，带着积压多年的怒火：

「你可知魔女给这个世界带来了怎样的灾难？可曾见，那些倚仗战功的魔女们，如何横行霸道，祸害无辜？」

她的声音微微哽咽，但更多的是愤怒和痛苦。

「当我最尊敬的师傅被魔女残忍杀害，如同踩死一只蚂蚁般随意……你，又在哪里？」

我无言，只是悄然在黑暗中调整步伐，凝视着这个因恨意而扭曲的灵魂。

「你所谓的保护，不是为了天下苍生！你们只是在守护自己那可笑的特权阶层！像我们这种凡人的死活你根本不曾在意过！」

她的咆哮回荡在地下大厅，每一个字都裹挟着血与泪。我悄然出手，一柄匕首脱手而出，直刺玛丽眉心。

破空声如同尖啸，划破黑暗。玛丽反应极快，燃烧的弯刀横在身前。

“锵！”

火星四溅。匕首被偏开，旋转着扎进了地面。但这只是开始。

黑暗中，我在同一时间再次现身，如同毒蛇一般出手，目标直指她腰间的小袋。这是我早在到达这一楼层前就用魔力感知探查到的目标所在。

一瞬间，她下意识的闪身，却已来不及。我夺走了那个布袋。下一秒，弗兰克的战锤破空而至，带着山崩地裂的气势。但我没有躲，也无法躲避。我将手中的布袋高高举起，孤注一掷的迎向那柄巨锤。

轰！！！

空气都为之一震，烟尘滚滚。剧痛如潮水般袭来，我能感到骨头碎裂的声音在耳畔轰鸣。鲜血从口中溢出，我的身体像破布袋般倒飞出去。但就在这一刻，袋中的白色粉末从缝隙中流淌而出，洒在空气中。

迷蒙中，我看到自己滴落在地的血迹，逐渐染上了金色的光辉。闭着的双眼中那些沉寂的世界弦再度悦动了起来。

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笑容。

「……结束了？」

弗兰克满脸困惑地挠了挠头。而玛丽，也怔怔地望着倒下的我，似乎无法相信眼前的景象。眼下的战术过于莽撞，根本不像是身经百战的勇者能够想出来的。

然而下一瞬，一道耀眼的金色魔法阵在我的身下绽放，如同冥冥中注定的仪式。

玛丽脸色骤变，慌忙去摸自己的腰间。

——空的。

「快补刀！」

她撕声裂肺地怒吼。但已经晚了。金色的光球瞬间将她和弗兰克一并包裹，时间仿佛被冻结。两人的动作，在光球中僵硬如雕塑，连燃烧在弯刀上的火苗也定格于半空。只有他们惊恐与绝望的双眼，仍在死死盯着我。

剧痛渐渐远离，破碎的骨骼在金色光辉中修复，断裂的血管重新连接，涌回体内的圣血，带来近乎重生的蜕变。我缓缓起身，舔了舔沾着血迹的嘴角。

「凡杀不死我的，皆令我更强大。」

轻声低喃间，我伸手，地上的匕首自动飞回掌心。金色光芒下，我举起匕首，缓缓指向玛丽，凝视着她临死前最后的表情。

但——

那双眼中，却没有屈辱与畏惧。唯有无悔与决绝。

我沉默了片刻，旋转魔法阵，解除了她的头部束缚。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玛丽冷笑一声，满是不屈：

「哼，要杀便杀，但别以为我会求饶。为了反抗魔女，我无怨无悔！」

「你以为，杀光魔女，就能让世界变得更好吗？」

「当然！只要魔女和同情魔女的人全都死光，世界就能恢复秩序！」

她的声音越来越激昂，仿佛在试图说服我，或者说，证明自己的信仰没有错。我叹了口气。

天真。如果这个世界的黑暗，仅凭杀戮便能消除，那么早在我斩杀魔王的那一刻，和平便应降临了吧。

「这不就是你曾经做过的吗？」

玛丽目光灼灼地质问，

「击败魔王，屠尽魔族精锐，将哈维拉大陆主权归还诸国！你也是靠着血腥与杀戮换来的和平！」

我怔住了。那些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如今，被无情地撕裂开来。

原来……在他人看来，自己也曾是这样的存在。人类眼中的英雄，魔族眼中的屠夫。

「魔女与魔族，并不相同。你们杀戮的大多数都是无辜者。」

我厉声驳斥。玛丽嗤笑出声：

「魔族中难道就没有无辜者嘛！可当初魔族入侵人类时，你可曾区分过？你可曾放过任何一个站在敌方阵营的魔物？」

我沉默。因为无可辩驳。

「这就是世界的本质。」

她冰冷地总结道，

「清除敌人，不惜牺牲无辜，这才是唯一能带来“秩序”的方法。而你……不能唯有在屠刀看向你的那一刻才认为这样不好。随着公司的科技愈发先进，未来的世界必然属于人类。魔女只会如昔日的魔族一样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玛丽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再辩驳，等待着死亡的来临。我抬起了匕首，指向她的脖颈。

「……过去的勇者，并不是正确的化身。」

「现在的我，也不再是勇者。」

「未来，我必将找到真正的和平共存之道，哪怕，为了实现我的理想，就要践踏无数他人的理想。」

听罢，玛丽只是轻蔑一笑：

「天真的家伙，就算你再强大又如何？你能杀尽天下所有的不从者吗？你的存在只会为你身边的人带来灾祸！但你什么都做不了！人心，绝非仅凭武力就能改变的！」

我猛然睁大了双眼，仿佛玛丽的那句话在记忆深处激起了某种久违的共鸣，幽深的回音萦绕在耳畔，不肯散去。心脏狠狠收缩了一瞬，我皱紧眉头，眼神随即变得无比坚决。

刀锋无声地划过空气，毫不犹豫地刺入玛丽的血管。金色的纹路顺着刀身蔓延开来，仿佛某种古老而残酷的仪式正在此刻重现。下一秒，在魔力的驱动下，她体内的血液逆流而上，如同被倒转的河流，失去了正常的秩序。随着一声沉闷的爆响，她的心脏被硬生生撕裂，鲜血翻涌着涌出口鼻。

玛丽的身体僵直了一瞬，随即缓缓跪坐在地，金色的光辉映照出她眼中最后一抹不甘与解脱的交织。仅仅数秒，生命的火苗便彻底熄灭，只剩下一具空壳，静静地倒伏在冷寂的地下城之中。

我抬起手，指尖轻轻一弹。

“啪——”

清脆的响指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宛如死神低声的叹息。被时间静止束缚的弗兰克立刻恢复了行动力。他呆滞了一瞬，随即抛下沉重的战锤，踉跄着扑向玛丽的尸体，将她的身体抱入怀中。

「玛丽老大！玛丽老大！！」

壮汉嘶声裂肺的喊叫充斥着整座大厅，声声哀鸣，如同撕裂了空气。他的手不停地抚摸着玛丽冰冷的面庞，粗大的手指笨拙地拭去她眼角残留的泪痕，似乎试图用这一点点温度将她从死亡的深渊中唤醒。然而，玛丽已然沉眠，再无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弗兰克终于抹去满面的泪水，抬起头来。血丝密布的双眼死死锁定了我的方向，浑身颤抖，目光中燃烧着疯狂与绝望交织而成的火焰。

「梅赫尔——！」

怒吼震动了空气，我缓缓亮出匕首，目光冷冽如冰。语气低沉，仿佛在宣判：

「向我复仇，你便会死。」

我将最后一字着重地吐出，如同利刃般钉入空气之中。然而弗兰克却恍若未闻，双手紧握战锤，从地上拔起。那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憨厚迟钝的巨汉，而是变成了一头孤注一掷、誓死无悔的野兽。

「我要……以你的血，祭奠玛丽老大！」

嘶哑的誓言尚未落地，他已咆哮着冲来，战锤带起破空之声，呼啸而至。我叹息着闭了闭眼，金色的光辉在体表绽放，仅在眨眼之间，我已闪至他的身后。

冰冷的刀刃精准无误地刺入他的肋骨缝隙，直抵心脏。伴随着魔力引导的逆流，血液在一瞬间爆裂开来。弗兰克那高大的身躯颤抖了一下，随即轰然倒地，溅起微弱的尘土。

这是我给予他的最后一份仁慈——无痛的死亡。在死亡到来之前，他甚至未能意识到自己的终结。

我默默低语，轻声咏唱古老的咒文。金色的光芒自掌心缓缓扩散，将两人的尸骸包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情地加速，血肉化作尘埃，骨骼崩解成虚无，最终二人的存在也在历史长河中悄然湮灭，只留下一片空旷与寂静。

凝视着这空无一物的大厅，我收回目光，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前走去——前方，是地下城的最底层，也是所有谜团的源头。克兰瑙法之下，公司隐藏的真相，我必须亲自揭开。

然而，就在我走近电梯之际，警觉心猛然拉紧。魔力感知如同被无形之手撕碎，身体的魔力亦开始迅速流失。我瞬间转身，可尚未完全回过头，一股巨力猛踹在我的后腰，将我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抬起头，只见一只漆黑的枪口已然直指我的眉心。冰冷的金属反射着最后一丝残存的光芒，令人窒息的杀意扑面而来。

「好久不见啊，瑟妲塔，或者说……艾尔-梅赫尔·亚扎塔。」

顺着枪口望去，一张熟悉而狡黠的面庞映入眼帘。借着未散的光辉，我清晰地看到一个戴着眼镜、身着笔挺西装的男人正俯视着我，嘴角挂着一丝讥诮的笑意。那把紧握在手中的魔导手枪，寒光逼人。

我咬牙吐出他的名字。

「佩恩·卡特尔……」

佩恩轻哼一声，眼神中满是嘲弄。

「你不会真以为，杀了我那么多手下之后，还能全身而退吧？不过……」

他将枪口更近地抵在我的额头上，嗓音低沉而冰冷。

「你倒是可以成为很好的实验素材。」

话音刚落，不等我做出任何反应，佩恩扣下了扳机。

一团刺目的火光在眼前炸开，随后世界陡然陷入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