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克兰瑙法的梦魇(其一)

哈维拉历1047年4月20日

克兰瑙法森林

晨雾如乳白色的幕布,低垂于这片古老森林的树冠之上。那片迷雾之中的空地中央,一棵高耸入云的巨树静静矗立,宛若天地的支柱。“圣树”克兰瑙法——比水神密涅瓦的神话更为久远的存在,像是从史诗中走出的遗物,千百年来目睹了帝国更迭,权力更替,文明的浮沉。

如今,它被无数钢铁脚手架紧紧包围,如囚笼中的神祇。每一座灯柱上的符文灯在浓雾中闪烁着警觉的光芒,警报声如狂风掠过基地,撕裂寂静。

工地上,正在搭建的半成品建筑被匆匆弃下。成群的士兵如潮水般奔走在基地的街巷间,魔导枪在阳光无法触及的清晨里泛着冷光。扬声器中,男人的声音急促而坚决:

「全体戒备,全体戒备,外部岗哨已被摧毁,重复,外部岗哨已被摧毁!这不是演习,各单位立即就战,准备迎敌!」

我踏入雾中,轻盈如影,耳边是士兵急促的呼吸和金属碰撞的声音。铁栅栏后,一抹身影若隐若现。我无需掩藏,也不屑隐藏,只是一步步地,从正门前行。

一名年轻士兵战栗着握紧了枪,汗水沿着额角滑落。他的身旁,其他人纷纷举枪,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惧弥漫在空气中——一种远超生死的压迫感笼罩着众人。哪怕是最平庸的凡人,此刻也能感知,那无形的目光正从天穹之上俯瞰。仿佛自己已经被那颗眼球紧紧的注视着心脏,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经尽在对方掌握。

「她疯了么?居然敢一个人闯基地正门……」

另一名士兵低声咕哝,嘴唇因恐惧而微微发白。从军短短数月的他第一次遇到这般景象,手中的枪管不断地颤抖。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兵,但他们也无不心生疑惑。究竟是来人对自己的实力有怎样的自信,才不屑于隐藏自身的行踪。

就在他们犹疑之际,我脚下的土地缓缓亮起,一道金色光环自我身下蔓延,仿佛神明的光辉降临人间。光圈悄然扩展,掠过每一寸泥土,每一片叶子,直至蔓延至第一排士兵的脚下。

「你们看!那是……什么?」

惊恐的呼喊中,他们亲眼目睹,繁茂的树木在一瞬间失去了生命,叶片凋零,枝干枯萎崩塌,化作黑灰随风而逝。花草在地面抽搐扭曲,转眼间只剩干瘪的根茎。

坚硬如钢的营门上浮现出片片锈迹,脆裂的纹路宛如衰老的皱纹迅速蔓延。混凝土墙面生出青苔,如经百年风蚀。仿佛这整座基地,在我的脚步间被时间抛弃,沦为废墟。

随着我缓步向前,光环也不断地推进,士兵节节后退。指挥官怒喝:

「区区一人,便吓成这般模样?开火!给我开火!」

他挥手的刹那,未察觉脚下早已被光辉覆盖。

「朝生……暮死……」

一道女声如耳语般悄然响起,让指挥官的瞳孔皱缩,仿佛自己已经成为了踩上蛛网的昆虫,越是挣扎则越难脱身。

他低头,只见自己的双手迅速枯瘦、斑驳,脸庞布满皱纹与黑斑,仿佛被百年时间一口吞噬。他瞪大眼,刚要转身,便如秋叶般坠地,腐败、溃烂,虫蚁附体,迅速被吞噬成一具白骨。

四周陷入短暂的死寂,紧接着,一片尖叫、枪械落地声四起。士兵们四散而逃,惶不择路。

而我,只是静静从雾气之中走来。

「前方乃是公司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几道枯瘦的身影走来,是三名服用“金丹”多年、早已被药物折磨得形如干尸的魔女。她们面容干瘪,眼袋深陷,昔日的荣耀早已无存。看到我并未理会他们的警告,几人也立刻吟唱起了咒语,各色的法阵在他们的身下展开。

「火球!」

「水球!」

「雷球!」

三声呼唤,三颗能量球凌空飞掠。我微微偏头,下一刻身影闪烁,如穿越空间般游移至数十米之外。雷球落地炸开空洞,火球与水球紧随而至,却随着我的再次闪现均落空而归。

「什么魔法……这根本不是人类能掌握的东西……」

一名女巫惊惧地看着地上那不断朝自己靠近的法阵,这法阵的尺寸大了自己数百倍。这毫无疑问在证明着二者的魔力等级完全不在一个水平。孤注一掷的“火属性”魔女掏出一颗金丹,咬碎吞入体内,赤红的光辉在她体表绽放,双眼化为猩红。

「魔力探测!」

她闭目凝神,感知金色的魔素构成的世界,在身旁的人的轮廓中,她却只见左手边有如烛火般微弱的蓝色光球,右手边则是一团拳头大小的紫芒。低下头,看着身下的红色光球愈发明亮,她也逐渐燃起了与之对抗的自信。忽而——她全身一震。

「自寻死路……」

话音刚落,我不知何时已至她眼前。她睁眼,却只来得及捕捉到一道金光将她整个视野吞没。

「啊啊啊啊啊!」

她尖叫着捂住双眼,鲜血自指缝流淌,仿佛目视了太阳本身,霎时间她只觉得脑海中的什么东西碎裂了一半。意识崩塌,口水直流,整个人呆滞跌倒,失去了所有神智,倒在了地上无论她的同伴怎么呼唤也没了反应。

其余两人更是被吓的跌坐在了地上,双腿不住的颤抖。不仅想想就尽是什么样的存在,在魔力的视角下仅仅是看了一眼就失去了理智成了一个植物人。

光环不断地向他们靠近,两人也拖着倒地的魔女不断地后退,直到撞到背后的铁门再无退路,几人也绝望似的闭上了双眼,准备迎接着死亡的到来。可等了许久后,两人才睁开眼睛,见到那光环停留在了自己身前三步的距离。

「带她下去。」

我收起光环,缓步走向圣树之下。两个魔女听到我的命令入得大赦一半,连连跪地谢恩。随即连滚带爬的拖着那已经失去意识的魔女逃走。唯留面前那扇厚重的大门仿佛依然在维护着所谓的“公司体面”。

可在我眼中,这不过是一块易碎的铁板罢了。

我伸出手掌,轻轻按上门板。金辉蔓延之间,大门迅速腐朽崩塌。轻轻一脚,我将其踹倒,径直走入通往地下的电梯。

电梯前的显示器缓缓亮起。我闭上眼,感受魔力流动——脚下,每一层都有光点闪动,那是猎人的魔力气息,每个人的手上都沾着魔女的血,那特殊的气味就如同丢到海水中的肥肉一般,吸引着四周鲨鱼的猎食。

「藏在哪一层呢……」

我微微一笑,将所有按钮一一按下。随着电梯缓缓下沉,我抽出腰间的匕首,刀锋在昏暗中泛起冷光。心中暗自思忖,既然不知道凶手究竟藏在哪里,索性就全部都解决吧。

———

「叮~IX层,到了。」

沉重的机械音响起,电梯门敞开,腐烂与金属味扑面而来。

走廊里,赏金猎人三三两两围坐,或嬉笑,或饮酒,或对着同伴炫耀起这次猎杀的战利品。空气中回荡着杂乱的脚步与金属碰撞声。但随着电梯门的打开,那不受抑制的魔力让每个人挂在身上检测四周魔力的晶石全部碎裂开,那群赏金猎人的欢闹也戛然而止,纷纷将目光转向了电梯的方向。

「什么人!?」

他们注意到了我,下一秒,我已跃上为首那名壮汉的肩膀,匕首一转,刺穿眼眶,脑浆迸裂,飞溅到了墙壁之上。

「啊……」

不待他们惊叫,我已再度飞扑出去,敏捷的一刀切开一名女猎人的喉咙。鲜血如花洒,染红走廊。未等他们拔枪,一道金光已从我脚下炸裂,将走廊吞没。

「定。」

空气凝滞,时间冻结。

我化作金色光影冲入人群,残肢飞舞,腥风四溢。碎肉溅满墙壁,鲜血铺满地板,如祭祀般肆意流淌。

我面无表情地擦拭刀锋,回到电梯。下一层。

电梯门再次打开,我的动作继续重复。仿佛眼前之人已经不再是人类,而是地窖中一只只待宰的牲口。随着动作的加速,体内仅存的人性也在一点点流逝。剩下的只有机械般的手起刀落。

那些肉体凡胎的人类在这般伟力之下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甚至大多连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身首异处。

电梯一层层下降,一层层中的生命气息纷纷消逝,剩下的只有一滩滩鲜血顺着电梯间向下不断地滴落。

「叮~VII层,到了。」

大门敞开,枪口林立。红色军装的军官听到了楼上的动静,似是早有准备。胸有成竹地拔刀高呼:

「开火!」

子弹破空而至。我略微抬手,半面三层金色护盾在面前展开,弹头撞击、破裂、燃烧,碎片坠地如雨。那些拥有穿透一层魔法护盾的子弹全部被后面的二三层挡下,前方的军官露出了惊愕的神情。他虽然听说过魔女阵列可以组成多层护盾的效果,但是仅用一人就同时展开多面盾的事还是闻所未闻。

「还不快装弹!」

不等军官的怒吼,我旋掌,一道魔法阵浮现。地上的碎片飞回空中,在我指尖重组为完整的子弹。

「归还。」

电梯门缓缓关闭,我不在搭理这层楼层的情况。金光包裹下,子弹倒飞而回,一发不落地穿透了枪口、盔甲、血肉。爆鸣声中,守军尽灭。

「叮~II层,到了。」

血水顺着每层门缝汩汩而下,汇聚成一条猩红瀑布。我闭上眼感受着世界弦的波动已经从嘈杂转为了宁静,这象征着那些曾经与我与我之人已经全部消散。

只剩……最后两人。

我倚在电梯壁上,擦去脸上血泪。电梯大门缓缓敞开,一股熟悉的不安涌上心头。

一道白色光芒自门缝之间射入,我顿时感觉对身体的全部加护一并解除,魔力在意肉眼可见的速度流失体内。那种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

与此同时的是一个少女的尖啸,那声音与萨莉记忆中的记忆逐渐温和,我的内心也终于有了一分波澜。

找到了。

「弗兰克!上!」

「好的,玛丽老大!」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名字。萨莉的记忆,与眼前现实交叠重合。

我握紧匕首,眼神如寒星。大锤呼啸而来,直击面门!

下一战,将是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