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动不动地躺在这个房间已经第三天了,身体机能已经不支持我再进行任何活动。我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上悬挂的绳套,现在连那里我也到达不了。我想死,但是我不想这样躺在床上衣衫不整,满眼血丝,披头散发地死掉。我想要更体面地死。

但是,顾不得这些了,在这么个世界我没法生活。我忍受不了外面的灯红酒绿,因为背后是令人作呕的黑暗;我忍受不了其他人对我的关心,因为他们只是想借关心我满足他们猎奇的心理罢了。

伸手摸索着,触到了熟悉的坚硬的圆柱形物体,拿起来晃晃,清脆的沙沙声,曾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最大的慰藉。打开这魔盒的盖,拈起一粒白色胶囊,毫不犹豫地吞下。

一颗,两颗......十颗,二十颗......

呕吐感开始涌现,我停下动作,扔掉空盒子,倒在床上。

我面对着床头柜,上面整齐地摆放着我的遗书,旁边相框里那个裙裾翩翩,笑意盈盈的女孩子是那么陌生。我闭上了眼睛,不再去想。

我早就知道服用安眠药不像电视剧里那样让人安详死去,相反地,这个过程痛苦得无以复加。事到如今,我已经无法忍受苟活于世的痛苦,不如就这样一了百了,不为任何人添麻烦。

意识模糊了,但是预想中的呕吐,窒息没有出现,反而难受的感觉逐渐消退。我想,我可能是忍受不了痛苦,在昏迷之中死去了。

“你为何一心求死?”

一个声音出现,仿佛来自四面八方,话语间回荡着空灵的回声。

我摇了摇头,或许只是我想摇摇头,没有回答。

“我明白,但世间之善你还不曾体会过。”声音远去了,留我独自在无尽黑暗中。

我又睁开了眼睛。

长期困于黑暗房间中如夜行动物般的双眼重获光明,虽说是温和的夕阳,仍照得我双眼酸痛。

尝试移动身体,四肢却仿佛被拆卸了般,近在眼前,却难以控制。稍稍动一下,就有一阵刺痛,至少这是肢体仍然存在的明证。

我认为此刻我身处于死后的世界,因为眼前不是我不愿面对的高楼林立的冰冷的都市,在这里,在我的视角内,有的只是纯净的逐渐染上黛色的天空。

逐渐可以活动了,我转转头,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绿茵之中,是我久久没有见过的芽草的嫩绿,其间还缀着蓝的,白的,粉红的无名花朵。视角逐渐向下转动,我注意到自己被裹在奇怪的服装里。灰色长袍内的单薄衬衣明显过于宽大,甚至代替了下装的作用;靴子似乎是光脚穿的,十分难受。

真是的,死了还要受这种罪。我这么想着,直起身体想看看四周有些什么。这一看却差点让我的血液凝固,我倒吸一口凉气——

周围三三两两地散落着人的尸体,有的穿着和我一样的灰色衣服,有的则是青色。我战战兢兢地看向附近的两具尸体,灰色衣服的腹部插着一把匕首,他冷掉的双手还紧握着刀柄;青色衣服的捂着自己的颈部,满手血迹。那双了无生气的灰色瞳孔死死地盯着我。我心中的恐惧快速累积,呼吸急促。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害怕地大叫,迅速起身朝着反方向全力奔跑,哪怕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一路上我磕磕绊绊,每次被尸体绊倒都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手抓住我的脚踝。我顾不上急需氧气的肺的火烧般的感觉,心脏仿佛要冲出胸腔。我也顾不上眼泪与冷汗一同往外流,惊恐之中看到前面有个人影,便毫不犹豫地榨干最后一丝气力冲向那里。

那人转过身来,我正好冲到他面前,来不及停下来,一下撞进他怀里,攥住他的外衣哭泣。那人没有任何动作,等到我的情绪渐渐平复,哭泣转为抽泣的时候,他把我拽开,与他保持一定距离。这时我才发现,他穿着青色的衣服,有两块被我抓皱了,有一片被我的眼泪沾湿的痕迹,那片痕迹看起来像灰色。

我尝试向后退,但他拽住了我的手腕,如同握住一只受惊的鸟儿。

“抬头。”冷冰冰的男性声音响起,我如同触电般抖了一下,泪眼汪汪地抬头看向他。他的脸背对着夕阳,我看不清楚。

“你是密罗尼西的人吗?”他冷淡地询问。

听到这个陌生的词汇,我搜寻着自己关于人名和地名的记忆,但并没有印象,我只好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穿着这身衣服?”他捏捏我身上的灰色布料询问道。

我怎么会知道啊。我心里这么想着。相比之下,现在的我更是一头雾水。明明自己死了,逃脱了那个一秒都不想多呆的世界,却又莫名其妙到了这个地方,还被这么个人质问着。我很想恶狠狠地说“那又怎样”然后转身离开。但我瞄见他腰间明显是装有武器的两个皮套,又想起之前那插着刀的尸体,我的态度又软了下来。

“不......不知道......”我小声地说。他把我被抓住的那只手举到他眼前看了看,接着又仔细端详着我的脸。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我也能感觉到他的眼神并非和说话一样冷冰冰的,而且也不是那种惹人反感的轻佻眼神。

“看你也不像是能拿得了枪的。”他松开了我,又补充道,“这里的人都已经死光了,你走吧,趁现在没人来。”他望向四周,这么说着。“再见......不希望再见到你了。”他又加了一句,准备离开。

“那个......我该往哪里走......”我弱弱的问了一句。这一句话让他回了头。他用有些惊异的眼神看向我,还有些不易察觉的悲哀与怜悯。长年以来生活在别人各种各样目光下的我早就能明白对方眼神的含义,没想到死后还能用到,真是实用。

“这样么。你是孤儿么?”他还是用那么冷冷的声音说着,但语气中明显有了些关心。

“并不是,我明明是,是死了才到了这里啊......”

他现在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诧了,但随即发出一阵轻笑。他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却有些嘲弄地说。

“看来你不是这个世界的咯。”他可能感到有些好笑,又加了一句。

“算了,你跟我走吧。”他左顾右盼,到了一具穿青色衣服尸体旁,嘴里说了些什么,用手轻轻阖上永远定格的眼睛。这一切发生在一天最后的阳光下,显得庄严而虔诚。他取下不知名死者的外衣,扔给了我。

“这时就别再挑拣了吧。”他示意我脱下灰色外衣,换上青色的。

其实我并没打算挑拣,而且我并不明白他为何愿意帮助我。但事到如今,我选择走一步看一步,于是跟着他的脚步,走向夕阳落下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