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维拉历1047年4月19日

金蔷薇王国 · 阿斯特茅斯

月光冷清地洒在小城的屋瓦上，猫头鹰在高处瞪大了黄黑色的双眼，静静注视着人类的沉眠。某个小巷深处，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少女疾奔而来，披散的长发甩在肩头，靴底踏过雨水未干的石板路，泛起细碎涟漪。她气喘吁吁地躲进一个垃圾桶后，蹲下身子，脸颊因奔跑而泛起潮红，双眼紧盯巷口，神情紧绷如弦。

手从兜里摸出一枚金色圆球，她迟疑片刻，将其塞入口中，随即痛苦地皱起眉头。

“呃……”

金丹在她口中化开，一股灼热的魔力如炽焰般窜入四肢百骸。她抱着肚子跌坐在墙边，痛苦中却感到自己那凡人之躯终于生出了微弱魔力。

“啊——！”

她猝然低叫出声，随即急忙捂住嘴，但已经来不及了。两道脚步声回荡在巷口的尽头，稳健而沉重。

“出来吧，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阿普莎手执重剑站定，我微微眯眼，空气中那股躁动的魔力让我神经紧绷，隐隐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垃圾桶后的少女终于站起身来，嘴角的血迹尚未擦干，双眼布满血丝，却闪着一抹癫狂的狠劲。

“——小心！”

我猛地将阿普莎推开，掌心凝聚出魔力护盾，正好挡下飞来的火球。炽热的火焰在空气中爆炸，震得我耳膜发麻。烟雾中，少女已如离弦之箭扑来，双掌燃起两团橙红色烈焰，宛如燃烧着生命。

我闪身应对，匕首寒光一闪，划破她的掌心。少女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却已被阿普莎堵住了退路。

“哪里逃！”

少女再次举手，一掌朝阿普莎袭去，阿普莎却抢先一步，一脚踢中她的小腹。少女如破布般倒飞出去，撞在墙上，顺势跪倒在地，喷出一口血。

她身上的火焰悄然熄灭，魔力的气息也随之散尽。那一刻，我皱起眉头。

隐藏魔力？不像。她刚才的爆发，确实像是魔力的暂时附体——可她身上没有魔晶石的痕迹，魔力来源究竟是什么？

正沉思间，少女忽然转变了态度，连连磕头哀求：

“别打了……我投降，我投降……”

我看了阿普莎一眼，不免有点好奇为什么对方这么不禁打。刚过一个回合便败下阵来。似乎这一切与她的魔力耗尽有着直接的关系。

索性走上前，拉起她的手掌，催动回溯魔法修复了她的伤口。她颤抖着站起身来，仍在不断喘息。

「说吧，是不是公司派你来的？」

她忽然笑了，笑声沙哑而刺耳，眼中带着一种近乎悲哀的狂热：

「勇者梅赫尔……没想到你昔日那么强大，如今却会在这种阴沟里翻船。竟然会败给我海伦娜这么个无名小卒。」

我一愣，话音未落，她猛地伸出手，牢牢钳制住我的手臂，一道刺目的白光从她口袋中爆发。顷刻间，我体内的魔力仿佛被抽干，一股莫名的空虚取代了原有的力量感。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油然而生，仿佛来到这个世界后，这还是我第一次面临魔力枯竭。

「怎……」

我想挣脱，却无法摆脱她的力道，她用力扣下的指甲在我的手臂上划出了几条血痕，鲜红的血一滴一滴的流了出来。她另一只手已经从腰间拔出一柄魔导枪，抵在我眉心，眼神冰冷。

海伦娜没有任何废话，毫不犹豫扣动立刻扳机，毕竟熟读各种轻小说的她深刻的理解着什么叫反派死于话多，如今这个杀死勇者的千载难逢的机会她绝不会错过。撞针敲击枪管中的雷晶石，强烈的电光闪烁起来，一枚圆滚滚的弹丸已经躁动起来。伴随着一声刺耳的音爆，金属弹丸划破空气，飞出枪管。

「梅赫尔！」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金属护手挡在了我眼前，只听一声震响，火花四溅，子弹在她“硬化”后的皮肤上炸裂开来，但强烈的冲击也让她皱紧了眉头。阿普莎挡下了子弹，鲜血顺着她的指尖滴落。

海伦娜一惊，猛地甩开我欲逃，我反应极快，一扑将她压倒在地，匕首抵住她的后颈。她拼命挣扎，我却一把扭住她的手臂，将其死死按住。

阿普莎颤抖着走上前，从她口袋中抽出那个白色圆球，扔在地上，一脚踩碎。伴随着闪光爆发，我体内魔力重归，熟悉的力量回流四肢百骸。

「谢谢你，刚刚救了我。」

我轻声说道，金光闪过，修复阿普莎手掌与护甲。她笑着摇头：

「你也太久没和军队打交道了吧？现在的装备升级得多快啊。我建议你，抽空也去配一把枪，别老靠那把匕首了。」

我轻轻点头。其实我从不排斥新技术，只是常年跟着尼斯他们……囊中羞涩，才迟迟没有添置。

若是让眼前这个锦衣玉食的王女知道了，肯定还免不了一番嘲笑，索性故作沉思状说道

「我考虑一下。」

确认阿普莎恢复后，我转头看向被制服的少女。缓缓抽出匕首，架在她脖子上。

「求求你，不要杀我！我还有情报……！」

这句话让我一愣，仿佛在记忆深处曾听过。但我没有纠结，继续追问：

「公司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是个小职员。但我知道，他们一直在抓魔女，送往克兰瑙法大森林的某处。」

「做什么？」

「实验。和古代遗迹有关。但进去的魔女，全都没能出来。」

「那个白色圆球呢？」

「公司研发的“反魔女装置”，就是从那个森林中的实验室里出来的。能屏蔽范围内魔力，把魔女变回凡人。再强大的魔女，没了魔力，也不过是羔羊。」

我心中沉重，看向阿普莎，她也皱眉不语。看到眼前的少女这次是真心投降，没有任何想要隐瞒的意思，我又问：

「你没有魔力，为何能用魔法？」

「是金丹！」

她急切答道，甚至颇有了一番告状的意思。

「公司研制的新产品，能让普通人暂时获得魔力。但副作用很大——用上了就停不下来，一旦停用，全身剧痛欲死。公司用它来控制我们这些底层人，断供就等于死刑。」

她哀求地看着我：

「你是勇者，一定有办法的……我并不想与你为敌，是公司逼我的……」

「你什么时候开始服用金丹的？」

「应该四五个月前……公司在食物和水里偷偷掺了金丹，等我们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我沉默片刻，看着她还在滔滔不绝，直接伸手掐住她的下巴，发动回溯魔法，将她身体还原至六个月前的状态。

「……我不确定这办法有效。」

少女闭眼感受片刻，深吸一口气：

「好像……有效了。我现在不想碰金丹了。」

我转向阿普莎：

「她交给你了。」

「诶？都说这么多了，还不放我一马？我可是把公司的老底都透给你们了，这还不能将功赎罪吗？」

「你可是差点一枪打死梅赫尔的人。更何况你说了这么多就不怕公司把你灭口？老老实实的回大牢里蹲着反而是最安全的。」

阿普莎笑着抓住她的手腕，面色和善，海伦娜却一下哭了出来，双膝跪地，泪水混着灰尘流下，也不知是因为懊悔还是被阿普莎捏的生疼。但终归不再做挣扎。她也想清楚了如今唯有跟着阿普莎才能避免被灭口。

「梅赫尔，你……」

「我该走了。接下来的事你们与恩度布萨尔对接，我的任务结束了。明天，我就启程去诸焱。」

「我们……还会再见吗？」

我沉默许久，终是摇了摇头：

「梅赫尔，五年前就已经死了。」

阿普莎没说话，只是忽然拉住我的手，恋恋不舍的喃喃道：

「如果我不是王女，你不是勇者……该有多好。」

我低声回应：

「可惜——我们都不能选择自己的位置。」

我没有回头，回到圣光会，将启程的事告诉恩度布萨尔。她似乎早已料到一切，递来一封信：

「你去诸焱时，可去江东郡，那里有圣光会的分部。在当地好像叫什么“辉教”来着，掌门人叫苏鲁支，给他们看这封信就行，他们会好好的招待你们的。」

我笑着接过：

「弄得像是生离死别似的，我可是随时会回来的。」

听到我的提醒，恩度布萨尔才想起我的能力，立刻变了一副嘴脸，训斥道

「那每月必须回来一次，不许你一声不吭又消失几个月。」

说着说着，又开始嘱咐：

「那边的茶叶、瓷器、绫罗都是好东西，顺便给圣光会运回来一些赚点外快。」

我把手搭上神像，准备发动传送魔法。

金光升起，我却猛然睁眼——

「……我感受不到达福迪利的神像了。」

恩度布萨尔大惊，检查我的状态：

「你没问题，可能是那边的神像出了事？」

我转身，心中生出了一丝不安的感觉。语气急促：

「给我找一匹最快的马，我要马上骑马赶回去。」

———

哈维拉历1047年4月20日

金蔷薇王国 · 达福迪利

清晨第一缕阳光穿透厚重的晨雾，映在我疲惫不堪的脸上。战马嘶鸣着踏过湿润的泥土，强行压榨体力与魔力，身下的马匹将原本数日的路程仅花了几个小时就跑完。昼夜未眠，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回去，快点回去。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次马蹄砸在地上都震得我五脏六腑生疼，眼前的景物飞快掠过，却怎么都摆脱不了心头那片阴影。神像的连接断了，这意味着什么？是有人破坏了神像？还是……更糟糕的事情？

不，我不能往坏的方向去想。

可越是靠近达福迪利，我的心就越往下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对劲的气味，那不是晨雾的清新，也不是草木的清香，而是一种令人作呕的焦糊气。

马刚一踏入镇口，我就听到了风中断断续续的低语。

「着火了……昨晚整条街……有两个怪人。」

「嘘～他们好像是公司的人……别乱讲话。」

我猛地勒住缰绳，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愣在原地。周围的村民望向我，眼神中夹杂着惊惧、怜悯与难言的沉默。他们不敢开口，只低头匆匆走开。

我心跳如鼓，脑中轰鸣作响。

「不、不可能……」

我跳下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家中跑去。那一条熟悉的小道，此刻仿佛成了通往地狱的引线。

我远远看到了它——

那间居住了数年的屋子，已在烈焰中化为废墟。黑色的灰烬随风飘散，残破的木梁还在冒烟，空气中回荡着炭化后木头发出的“噼啪”声。

我僵立在火前，双眼睁大，却看不清眼前的景象。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心脏一下一下抽搐，如同被无形的手撕裂。

不知哪来的力气，我踉跄着冲进火场，咳嗽着拨开断裂的横梁。指尖触碰到余烬，瞬间一阵剧痛传来，我却浑然不觉。

「他们应该已经逃出去了……」

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试图压下脑中那越来越清晰的恐惧。

可理智在燃烧声中逐渐崩塌，我跪倒在灰烬中，双手死死抓住地面，指甲陷进黑土里，像个疯子般喃喃自语。

「是我太晚了……我就不该走……」

「如果我再早一点回来……哪怕只是早几个小时……」

我紧紧抱着一根焦黑的木柱，仿佛那就是大家的遗物。胸口像被挖空了一块，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心跳已经乱了节奏，耳边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还有——内心撕裂的嘶吼。

我不敢去问邻居，也不敢去确认——那些在这间屋子里等我回家的身影，是否已经随着这片火海，彻底消失。

我只是瘫坐在地上，任凭余烬落在我肩头，脸上不知是泪还是灰。

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以为自己已经够强了，可以保护所有重要的人。

但我错了。

我低声喃喃着，声音微弱如风中尘埃。

「我回来晚了。」

火焰终将熄灭，灰烬也终将被风带走。但那颗在烈焰中裂开的心，却再也无法复原。

我缓缓抬起头，一双血色的双瞳眺望着森林的深处。

仿佛可以看到那联合航海公司的旗帜正在迎风飘扬，似是对我无声的嘲笑。

工坊正在有条不紊地运行，一位位魔女接连倒在血泊之中。

机械铿锵有力地运行，越来越多的人遭到金丹的荼毒，成为了公司的奴隶，并将这份罪恶继续扩散下去。

我抽出了腰间的匕首，内心下定了决心。

无论如何，我都会将公司彻底捣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