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光晕宛如晨曦，在夜色尚未散尽的林间悄然升起。那匹倒地不起的马匹被柔光包围，忽地打了个响鼻，一声嘶鸣划破沉寂。它剧烈地摇晃着身躯，挣扎着站起，接着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般，兴奋地在地上踩踏着前蹄。对自己莫名的康复感到惊异不定。

「还好现在还救得回来。」

我松了口气，看向那匹恢复活力的马。身后传来沉重的拖行声，尼斯和格兰比满头大汗，从林中拖出一节旧马车车厢。

我们花了不少时间才将马车重新组装好，简单修缮后重新装载物品。那具报丧女妖的尸体被我再次抛进铁笼中，她那扭曲狰狞的面孔被月光映照得分外可怖。我毫不在意卢盖德那几乎要哭出来的神情，反倒故意拉开了笼门。

「怎、怎么可能……这可是A+级魔物啊！你们这些家伙……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卢盖德面无血色，话音带着恐惧与不敢置信。尼斯走过去，拎起他的衣领，将他高高提起，脸上挂着一抹自信张扬的笑。格兰比和萨莉也在一旁摆出了一副自以为帅气的姿势。

「我们可是立志要成为哈维拉大陆最强小队的伊卡洛斯成员。怎么会被区区一个报丧女妖挡住去路？」

说罢，尼斯不顾他的哀嚎，将他丢进了铁笼。卢盖德跌坐在女妖身边，像踩到毒蛇般猛地弹起，发疯似的拍打笼门。哪怕对方早已失去了生命的气息，与这样强大的魔物共处一笼也令卢盖德吓得涕泪横流。

「不！不要啊！快放我出去，别把我和这个怪物关在一起！！」

他的哀嚎令人心烦。我走上前，伸手穿过笼门，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轻声道：

「夜深了。」

随着一道金光闪过，哭声戛然而止。卢盖德的眼皮倏然沉重地垂下，身体失去支撑力般倒伏在报丧女妖身上，一动不动。

「他……死了吗？」

见识过我如今手段的格兰比下意识问道，他看着我的双眼心中第一次对我产生了惧意。

「只是让他的大脑觉得自己已经连续清醒了七天。」

我淡然道，

「接下来的24个小时里他都没有可能醒来。」

「好了，现在外人清理干净了。」

尼斯转身看向我，神情认真，

「瑟妲塔，你不打算对我们说点什么吗？」

我静静地看着他们，红色的魔眼在夜色中闪动。魔眼，是魔女最显著的象征。这个世界对魔女从未友善过，许多关于背叛与出卖的故事，都源自信任的背后一刀。

在这片大陆的历史上，无数的魔女曾经因身怀异能而遭到世人的猜疑。那些对魔法一无所知的人们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不幸都归咎于魔女的诅咒。为此，这个群体曾经忍受了千年无端的谩骂。

直至魔王战争的爆发，由于表现出了远超一般人的战斗能力，魔女群体方才在统治者的眼中有了统战价值，给予了她们些许恩惠，允许他们正常的生活。

但随着魔王战争的结束，许多立下赫赫战功的魔女被削去兵权，放归故里。各国的上位者会故意给予她们一些特权，以转移群众对王室的怒火。时至今日，百姓与魔女的内部斗争都没有停歇。唯有那些挑动对立的贵族才是唯一的受益者。

思及此处，我也渐渐的下定了决心，开口说：

「我可以告诉你们真相。然后对你们发动魔法，抹除所有与我相关的记忆。之后我会离开你们的生活。你们会忘了我存在过。」

语气渐冷，这是最稳妥的方式。哪怕是曾朝夕相处的同伴，也未必能抵御住向权力出卖一个魔女的诱惑。

「不要啊，瑟妲塔姐姐！」

萨莉猛然抓住我的手，泪水在她眼眶中打转。

「我不想忘记你，更不想让你离开！」

她红着眼睛看向尼斯，语气激烈，将造成如今局面的罪责怪到了他的头上。

「队长，你想过没有？如果你是魔女，你会向所有人公开自己的身份吗？」

「我……」

尼斯一时语塞，脸上浮现出懊悔的神色。意识到了自己行为不妥的他立刻在我的面前单膝下跪，忏悔道

「对不起，我不是怀疑你，只是……你隐瞒了那么大的事，一时间我接受不了。但我从未想过要赶你走。」

他深吸口气，露出了真诚的表情。

「我们这个队伍，少了你就不完整了。」

「瑟妲塔姐，如果你不愿说，我们不会逼你。」

格兰比感受到了剑拔弩张的气息，出声缓和气氛，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比如萨莉……」

他转头看向萨莉，坏笑着说，

「她天天在你背后偷偷画你的肖像画，已经画满一整本册子了。」

「格兰比你……！！」

萨莉瞬间羞红了脸，泪水也止不住地倒回了眼眶。格兰比得寸进尺地继续爆料：

「还有尼斯，他从小就收集各种勇者的周边，每晚用拖把扮圣枪鲁格，在屋里比划，家具都快被他弄坏了。」

「你这个告密鬼！」

尼斯怒火中烧，转头便反击：

「那你每次都偷吃萨莉的食材，事后还赖给哥布林——我看你才是大胖哥布林！」

两人吵成一团，你来我往，全无刚才的紧张气氛。萨莉靠着我肩膀偷笑，我也难掩嘴角的笑意。

他们吵得越凶，就越像是在用笨拙的方式为我解围。他们都知道，我其实什么都看明白了。

望着这群吵闹的队友，我心中忽然泛起一股久违的温暖。我低下头，沉思片刻，终于轻声道：

「如果……我说我不会删去你们的记忆。你们还想听我的真相吗？」

萨莉立刻点头，眼中满是期待。尼斯与格兰比也安静下来，神情严肃地看着我。

我缓缓开口：

「你们知道，我只拥有近五年的记忆。而我真正的故事，要从我睁眼醒来的那一刻说起。」

思绪回转，我的记忆，是从石棺中开始的。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在一口石棺之中，四周冰冷黑暗，身边只有一把匕首与一根火把。随即，我被一群神秘教众包围，他们将讲着我听不懂的语言，无不向我袭来，我不得不杀出一条血路后在雪原中逃亡，直到精疲力尽倒下。醒来时，已在一间教堂里。」

我缓缓地闭上双眼，脑海中浮现了那初见时圣洁的身影。身穿白袍的女人留着一头淡绿色的长发。一双与众不同的蛇瞳正略外玩味的盯着我。

「是她救了我——艾斯黛拉·恩度布萨尔，圣光会的大主教。她教会了我这个世界的语言和文化，也是她为我取了第一个名字……“艾尔·梅赫尔·亚扎塔”。」

说出这个名字的瞬间，空气仿佛静止了。三人几乎异口同声倒吸凉气。这个名字，如雷贯耳——哈维拉大陆的“勇者”。

「那个……那个在三个月内横扫魔王军、防线连破，最终一人击杀魔王巴洛尔的“勇者”？」

萨莉的声音发颤，我只是默默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我将曾经的过往倾诉而出，从拔出圣枪，到加入联军，再到与诸国英雄并肩，直至一人直面魔王的终极战斗。

「但就在胜利之后，我选择了假死，彻底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

「为什么？」

格兰比问。他无法理解在这般功成名就之时我却选择激流勇退，放弃了一片大好的前程。

我握紧拳头，默默感叹涉世未深的众人尚且不只那些上位者背后的心机，便用较为简单的语言向他们陈明了背后的利害。

「各国觊觎我的力量，只想将我变成人形兵器，用以威慑他国。为了不被利用，也为了不伤害更多人，我必须从历史中消失。如果我不死，会有三种结局。」

我缓缓的神奇一根手指。

「其一，我不被权力和财富诱惑，拒绝了各国的橄榄枝。选择坚持做我自己。他们不会放任一个强大又不受控制的存在在世间逍遥。不能为他们所用之人……则必为他们所杀。」

听到我的分析，格兰比倒吸了一口凉气，我则是缓缓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其二，我接受一方许以的高官厚禄，可是在短时间内便位极人臣，但如今的诸国并非和睦相处，哪怕魔王战争尚未结束，便已经开始相互提防。若有一日，两国交战。我手中原本为守护天下人而挥舞的刀戈……终会指向同为人类的邻国同胞。」

萨莉也低下头思索着我的话，试图寻找着破局之法，我则是自顾自的说出了最后一种可能。

「其三，我反抗统治者，以我当时的威望与力量，夺权称王，也未尝不可。而随着我立场的改变，时间推移，我的初心亦会发生变化。我会变得像那些王侯将相一样思考，将本国的百姓与外国分出高低贵贱。甚至为了扩张地盘走上侵略的道路，那时的我将成为我昔日最为厌恶之人。」

我一根一根地举起手指，字字如刀，将如今世界残酷的真相展示在了三个年轻人的面前。

但还有一个原因……我并未对众人提起……

巴洛尔临死前留下的预言——“你，将成为下一个魔王。”

这是我无论如何也要避免成真的未来。

三人面色凝重，我却只是轻轻一笑。

「所以我来到这个偏僻小镇，只想做个平凡的牧师。」

沉默良久后，尼斯颤声问：

「所以，你真的……很强吧？」

「嗯，在哈维拉大陆，不说无人能敌，也算得上一流。」

我回答。

「来打一架吧。」

不顾萨莉和格兰比惊讶的目光，他说得干脆。完全不在乎面前之人是曾经单独击杀魔王的存在，在尼斯的眼里，与这样的强者交手，哪怕付出生命只为见证那超乎想象的一击绝杀同样是值得的。

我并没有拒绝，丢给他一根树枝。萨莉刚想出手阻拦，担心我一拳把他们的队长打死。我只是笑着摊开了双手，说：

「用它碰到我，就算你赢。」

「这么简单？」

看着近在咫尺的我，尼斯并没有察觉到异常。

可树枝尚未挥出，尼斯忽然发现自己的右手被定住了。空气凝固，时间放慢。他惊恐地望着那包裹他手臂的金色光球，仿佛陷入了粘稠的糖浆中，每一寸的移动都要消耗极长的时间。

他换用左手攻击，我却已出现在他背后，随后轻轻打了个响指。朝着我面门攻来的树枝顷刻间变得干燥焦枯，仿佛一秒变度过了千年的时间，在触碰到我的前一刻在我的身前化作了尘埃随风飘散。

时间恢复，他跌坐在地上，满脸震惊。

「这不是任何已知魔法属性。」

他说。

「这是……“光属性”，控制时光的魔法。」

我望着掌心，仿佛还感受到那力量的温度。

「平时，我不会使用这些力量，除非必要。」

格兰比叹了口气：

「本以为能靠你可以轻松的成为举世瞩目的大冒险家呢……」

「别傻了。」

尼斯反手捏住他的耳朵，

「英雄的路要自己走。另外……谢谢你，梅赫尔，至少让我知道了什么才是人类的极限。」

「还是叫我瑟妲塔吧。」

我笑着捋起鬓边的长发，手掌掠过，魔眼褪去，红瞳归于黑色。

「现在，我们该去找领主了。」

「对！」

尼斯点头，

「我们还有事要做。得提醒领主大人不要中了公司的套路！」

马车再次启程，驶向远方山岗上灯火通明的庄园。我静静望着那微弱的灯光，心中一片安宁。